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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树县花|苏仁聪:《森林篇》
微镇雄 2023-03-07 16:48:47

没有一块碑石,

告诉人们,说我躺在何方。

——亚历山大·蒲伯

我想起,许多逝者如斯的夏天

父亲带我去森林中寻找一根能做轭的树木

非得等到落日西斜,我放学归来

而他也丢下手中的农具,终于有一点

所谓的闲暇时间。我们才出门

太阳进入森林不同于留在屋顶

森林中的太阳有无数分身

在华盖木上,在杉树上,在蕨类植物之间

难得的缝隙中,我们都能找到阳光

给我们制造回到古代的幻境

父亲将烟雾吐在空中,飘散

被风化为无形,那时许多词汇

没有被我掌握,我只能说出一些

古老却不太优雅的词语,石头光滑

流水从悬崖的裂缝中淌出来

父亲当然是小心翼翼的,他要爬到崖壁上

像壁虎一样喝水,水很甜

他对拿着斧头的儿子说。

时间久远,我已记不清何种树木

能让他称心如意,我并不是森林的好孩子

无法区分每一种树的价值

只能像一位朴素的求学者,接受

森林的教育和恩典

每一次我们都不会空手而归

有时还能有额外的惊喜

带回数种野生菌、春笋、红豆杉好看的果子

老师说,颜色鲜艳之物通常有毒

颜色鲜艳的蘑菇已经让某个家庭

集体丧生,他禁止我们吃山中带来的东西

但我还是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将这

可能有毒之物塞进嘴里,二十年后

毒液依然没有攻心,只是那以身试毒的人

早已离开大森林。‍


我常站在一棵大叶水青冈的顶端

对父亲喊道,爸爸,我想飞

通常换来一顿训斥,他知道

飞只能发生在梦境之中

因此,我常梦见飞离那片无边森林

抵达天边时,才发现我在森林中看到的天边

也绝望地成为世界的中心,群山围绕着

一棵杉树旋转,红色的果子正垂落

在梦中,我见证果子落地生根

疯长,查抄我们家园,毁灭我们的土地

群山在星辰之下

努力朝着天空生长,朝着四周扩散

我说,爸爸,我们永远也走不出这片森林

多么令人忧伤,同时也有永远不分离的喜乐

我想到,我们再也不能

走不出我们取食和安葬的山川

就感到一生其实很长,要把每一种树

熟悉一遍

也许是神听见我的呼喊,也许是时间

否定我们的一次次假想

最终,父亲每年都要从海边的工厂回来

带着新鲜的潮气和狗鱼的腥臭

带着海边的逸闻趣事与外省人怪癖

回到我们四周木壁的家

海边也有森林吗?我们的森林是否

已经生长到海水蔚蓝之处?‍

离开森林的人

便永远再无法回来,哪怕他架上他的马车

骑上他的鹰

或是开着他的飞机,都无法回来

他被拒之门外,仿佛是一个背叛祖国的人

被大海阻隔,我们听见他来自海外的

遥远的叹息。我们站在森林之外

风吹过密密麻麻的杉木针叶

那隐秘的,仿佛地狱入口的森林中心

只是一个思想,被神祝福过

被希望加冕,戴上孤独的王冠

森林中心只是一个

我们走在草木枯萎季节时的幻象

时间的弦外之音将我们激流到沙漠和草原

在北方,我很少看到高大的乔木

很少有灌木中躲藏着雏鸟,还不会飞

以天地为美,以母亲的归来作为

上帝领我们走出荒漠的证据

更没有一棵被称为紫柏的红豆杉

孤独地站在森林中,雷电从它的枝干间穿过

那时,动物们躲藏在自己的巢穴

雷电,雷电,它带来作为回报的暴雨

让我们提前结束农活,从地里回到乡下的房子

回到枝丫燃烧的烟雾中‍

杜鹃常作为一种鸟,是我对故乡忧思的象征

它们归隐在深林中,向遥远的他乡传达

令人感伤的音乐。

在北方的树林中,三声杜鹃终日在啼鸣

使我产生空间错觉,以为每一次远行

都是一个午睡时梦境

作为一种花,杜鹃更广泛地分布在我的山坡与森林

每年春天,当我离开故土,山花就在身后盛开

从一到正无穷,有人会因此发现末日将近

有人会坐在黄昏时分的屋檐下痛哭

彼时,我们的大地和山川是羞涩的

面庞羞涩,身体也羞涩。在我断续的记忆中

它漏斗型的花冠是漩涡的中心,将我们分离

又拉扯我们回去。

是的,一种飞翔其实早已经发生

一种同草木的告别每天都在上演

犹如舞台剧,你来了,你走了,幕布拉起

我们听见舞台后面的高跟鞋撞击整个大陆

我说的森林也在颤动,摇晃

波及我的屋子

犹记得屋后有一棵紫柏,他们认为

它是无用之树,既不能当棺材

埋葬老人,也不能当栋梁替我们

挡住风雨。每年当它结果时,我在树上

变得我们树上的祖先。

其实,飞翔的事从那时已经开始

它先从身体内部发生,再到外部

一架波音飞机上,抵达云端

看见我们生存的大地消失,看见我们的亲人

隐秘在神苦心创造的人世间

世事难料,人们常这样说

但一棵红豆杉能永恒‍

在我的课本上写着

作为一级保护植物的红豆杉

可以提炼出治疗癌症的药物

可是得癌症的人已经死了,他还是早一步

把家搬到荒野,我们将他的经幡

挂在树上,起风时,它是飞翔的

另一种姿势,我们学不会,我们只有

笨重的身躯,在古老的大地上迎接每天发生的新闻

每天,我们走下楼梯,在冰冷的扶手上

留下指纹,在人潮拥挤的商场选择一件保暖的外衣

森林自有暖意,自有白雪将其覆盖

将其折断,自有风带来新生‍

我在诗中写过,祖先们已成了森林之神

是的,每一棵树都带着他们的灵魂

在傍晚闪光,在早晨也闪光

唯有夜晚暗哑,森林显示它的神秘

有一次我随着父亲去森林,这一次我们不再

寻找制作轭的材料,我们要去给祖父看一棺地

作为他临终之后的领地,临终之后

他就变成了神,统摄小范围的森林

给大地吹风,给大地降雨,一只乌鸦自雨中的森林

飞过,去什么地方,我们不知道

那么多祖先都去了森林,他们

用沉默教育后代‍

出于忌讳,我们很少提到死亡与医院

也不具体谈论某一种病

如果某人得了癌症,我们也秘而不宣

提着东西去他的家里,安慰他说

很快就好起来,有了一些知识

我就想当老师,知道紫杉醇可以治疗癌症

我就想当一名医生,治疗那些日渐枯瘦下去的

好人。红豆杉成了一种新的希望

自从我知道它可以治病之后,仿佛它变成了

一张免死金牌,每年回到故乡

我都会去山中走走,常遇见红豆杉

它低调而典雅,有别于其它树木

甚至比一棵紫荆更高贵

杉木有特殊的象征,它是死亡的

另一种解释,而红豆杉不同

它代表活,代表森林古老又年轻的内心‍

我还是要提到那些熟悉的名字

柳杉、油杉、红豆杉、雪松

它们挺拔在故乡的森林中

如同无数哨兵,替我守卫故乡的灵魂

让我从无神论者变为自然神论者

写诗如同赴死,在森林中的每一条小路上

在每一个分叉口,都有那些

即将进入诗歌中的人,也许他们本身

早已构成一首诗‍

我曾在印度史诗中看到

某位苦行者独身,因此他的祖先们被倒悬在森林

痛苦只有拥有后代之后才能解除

后来他找到了一位同名的婆罗门

拯救了倒悬的祖先

我想到我的不孝,多年远离故土

爱人不堪忍受如此奔波,她走了

带着傍晚的复读机

带着我的惆怅与新生,她走了

回到我们森林密布的故地,而我的漂泊

是多年前,我在树上准备起飞时

就已注定的命运。

微信图片_20230226225236.jpg李东旭 摄


来源:镇雄文联(图片:李东旭 摄)

编辑:史敏

来源:微镇雄
编辑:史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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